老稻：看望红珍，那戴着蝴蝶花的小女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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题图：5月15日，红珍献“蝴蝶花”给老稻。
生命的礼物：爱、死亡及存在的意义
作者：老稻
经过很多天的心理建设，我终于坐上了去往南昌的高铁。
5月15日9:09分开车，13:13分到南昌。按照斗鱼的指引，我大概14点左右能赶到江西省人民医院，见到红珍。
红珍是园地群和堃群的网友，胆管癌患者，2017年8月确诊，第一次切除术后医生说她只能活两年，如今六年多过去了。前些日子红珍再次病重住院，牵动了很多人的心，一枚、刘瑛、徐勉、苍须、童舟、大灰狼、老万、斗鱼等国内外网友纷纷跑去南昌看她。
（红珍的人生故事，点这里：《行走的鸡汤——0070最美之花红珍》）
15日早上8:59分，一枚发来微信：
“老稻，陈先生刚刚告诉我，红珍那边情况不太好，胆红素升到360，消化道出血，频繁呕血。”
“幸好你终于决定去看她，要不然再晚就可能来不及了。”
我心里一沉：会不会已经来不及了？各种磨叽磨蹭，我会不会又把事情搞砸了？
就算来得及，就算没搞砸，我能做些什么？说些什么呢？有什么意义呢？——这就是我磨叽和磨蹭的原因。
所幸，下午2点多我走进感染科病房的时候，见到了红珍。她形容枯槁，“老稻！”轻柔而清脆的声音，她眼神里依然有光。
之前一枚和刘瑛一直鼓励我，说红珍见到你一定很开心，我想确实如此吧——这也许就是意义所在，另外，更主要的也许是完成我自己一个未完成事件，我深知这一点。
因为胆红素居高不下，红珍的眼睛都是黄色的。
“你瘦多了，去年聚会吃饭，你还是胖乎乎的呢……哎，你这个眼睛黄黄的很漂亮，看过X战警没？有点像里面的‘魔形女’……”（哎，北京人就是这么没溜儿）
红珍笑了：“我有一次梦见自己耳朵变得尖尖的，下巴也瘦了，眼睛黄黄的，变成了阿凡达。”
红珍的爱人陈先生，以及姐姐和干女儿也在病房，大家都笑了。我说红珍这样，你没力气说话，正好就让我说吧，反正你也没办法反驳狡辩：）
我一直没来看你，是因为我觉得自己一不会护理，二不会治疗，来了就是添麻烦，我总不能说，我这几年过得很不顺，跑来南昌说：赐予我力量吧，红珍！
这是真的，有一期读书会讲平静的《自渡舟》，题目叫做“佛陀处此，更有何道？一位脑瘫女孩的生命之旅”，每当艰难之中，我确实想过，如果是红珍和平静，她们会怎么做？——南野也这么想过，你看这不争气的哥儿俩……
这个时候南野发来信息，说刚录了一首歌，能不能放给红珍听，我一看，是个视频，他弹唱的《雪中莲》：
唱得真TM好。
红珍闭目听完，听到我自言自语：南野这厮哪儿弄了你这么多美照啊？立马撑着拿过我的手机又看了一遍。
这个时候当地的牧者赶到，做了一番祈祷，结尾正好是我之前遵照园地作者刘又生叮嘱我给红珍念过的《腓立比书》第一章二十三节的那句话：
“我正在两难之间，情愿离世与Z同在，因为这是好得无比的。”
病房沙发上放着一册歌本，里面有《奇异恩典》，这首歌是海云想献给红珍逼着我学的，之前发过视频，今天正好现场唱给红珍听：
其中原本海云负责的部分我唱得不太好（海云，你在哪里……），完整版本是这个：
园地群、堃群的网友里面有不少爱唱歌的，还弄了各种组合，比如红珍和大灰狼叫“红狼”，我和海云叫“海盗”，时光里的鱼和斗鱼叫“光鱼”......经常在群里发歌PK。然后还跨着组合串，彼此“争风吃醋”。：）
比如《往事》这首歌，我和红珍就唱过三个版本。第一个是我在全民K歌抢了大灰狼的角色：
第二个是在去年春天北京网友聚会：
哎，这就是我之前说的，去年聚会时红珍胖乎乎的样子。不过胖乎乎的可不像“豫章路上的蝴蝶”，蝴蝶胖乎乎的就飞不动了——这是个梗，也是我这次见到红珍吹的第一个牛：
“苍须说梦见有人说你是豫章路的蝴蝶，你知道那个人是谁么？”
红珍想了想，说不知道。
“我呀，那就是我呀，我也才刚刚知道！苍须当时没明写，是一枚为了坚定我来看你的决心才告诉我的。”
边上红珍的姐姐和干女儿说，那你现在唱啊，来来来，上低音炮！于是就有了下面第三个版本：
红珍尽管无力说话，到后来还是情不自禁跟着唱了起来。她说她特别喜欢那句“戴着蝴蝶花的小女孩”，姐姐顺手从病房里的花瓶里抽出一枝花塞到红珍手里，说，快，献花，献给老稻！
我说这是蝴蝶花吗？姐姐说，当然是，我说是就是。
说苍须苍须就到，她发来微信，要我念一首鲁米的诗给红珍：
一枚说红珍心中有信仰，所以面对死亡是平安的；斗鱼说哪怕明天就 要走，今天也要开开心心的。我对红珍说其实如果不平安不开心也没关系，焦虑、恐惧、不安，都可以的。
红珍说真的很平安很平静。我说这里面是不是有主的因素？红珍说，老稻，你不知道，（治疗过程）太痛苦了！
我想这是真的。我因为突击读完了欧文·亚隆的《生命的礼物：关于爱、死亡及存在的意义》才下定决心来，书里亚隆的妻子玛丽莲也是这么说的。
红珍，以及被她的病情牵动心灵的一大票素昧平生的网友们，彼此都是生命的礼物，也完美诠释了爱、死亡及存在的意义。
我把一直想对红珍说的话也在病床前说了，我深知，来这一趟，对于红珍的意义有限，对于我自己的意义更大——
你知道吗，红珍，我曾经回顾了2023年以来开心的事儿，真的不多，但一大半都与你有关。
比如我们去年三月的聚会，之后又认识了郭老师。我们一起喝酒吃饭，唱《出塞曲》，郭老师作为50后著名学者，看着清秀端庄，谈及世间不平却大爆粗口，一枚在一旁坏笑，说老稻，你肯定喜欢这种的……
临别时我和你、一枚拥抱作别，郭老师不满地说：我呢？我呢？
红珍笑了：我也喜欢郭老师，各地聚会里，我觉得在北京最放松......
去年四月份，南野一家要去西安玩儿，顺便看望70多岁的网友惟青。惟青希望我也去，我磨叽了好久，因为那会儿事情很多。后来我一想，人家红珍千里迢迢都跑到北京来见网友，我磨叽个啥嘛！——然后我就去了，见到了惟青一家，玩得特别开心。
（哦，除了，惟青这个70多岁的老太太，体力耐力都远胜于我，让我有一丝丝惭愧。）
然后就是我主理的读书会，时光里的鱼、飞凫，其实还有苍须，都是在读书会上认识了你，彼此有了很深的情感链接。虽然我只是个媒介，然而着实开心。
时光得知你住院，哭哭啼啼地非要去看你，我说你跟人家又不熟，去了添什么乱。时光觉得有道理，又问地址，要寄礼物，我说人家也不缺东西，你爱唱歌，不如唱首歌吧，时光就唱了这首《My Heart Will Go On》：
哦，对了，时光，我特地念了这段你特别要说给红珍的歌词：
“We'll stay forever this way. You are safe in my heart, and my heart will go on and on……” （歌词大意：我们永远相携而行，在我心中你安然无恙，我心属于你，爱无止境。 - 一枚注）
60多岁的飞凫老哥就更逗了，听说你想吃西瓜，立刻大包大揽吹牛说他重庆的庄子里遍地都是西瓜，来了管饱，力邀你来重庆玩儿，结果你真去了……
红珍笑了：他的西瓜都没长熟，是外面买来给我吃的……
傍晚，从乌海赶来的干女儿要回去了，她是个20来岁的女孩，一直有说有笑，给我点歌要我唱给红珍听。临别时，她抱着红珍，泣不成声，然后掩面而出。
一别生死两茫茫。
次日，我一早来到病房，姐姐把我按到病床前的椅子上，说你们继续侃大山，上低音炮。
我们聊了很多堃群园地群的往事，三位群管天南海北，来看红珍却都是从广州坐火车，而且分别从广州东南北站到南昌及东西站；红珍如何忽悠十多年不出门的童舟大姐从武汉到南昌来看她（我说你这个阴谋不错，红珍说那是阳谋好不好）；刘瑛是个天使（红珍语）；往事如风、若湘哭哭啼啼不敢来；斗鱼的恋爱史；朵儿哥一反常态没有怼我之类的。
《追梦人》这首歌，国语版我一直不感冒，这一天在上厕所时听到隔间在放，忽然觉得句句写的都是红珍：
让流浪的足迹在荒漠里
写下永久的回忆
飘去飘来的笔迹
是深藏的激情你的心语
前尘后世轮回中
谁在声音里徘徊
痴情笑我凡俗的人世
终难解的关怀
青春无悔不死，永远的红珍。
终须一别，临走，我遵照一枚、郭老师、若湘、苍须等网友的嘱托，拥抱了红珍，带着深情、欣赏和爱。
姐姐背过身去，没说话。
红珍送我的那支可疑的蝴蝶花被我放进了包里。
红珍的爱人陈先生一直送我到地铁站，他说如果是自己生病面临死亡，那么都无所谓，但自己的爱人活生生地就没有了，实在难以接受。
尽管身为心理咨询师，我依然无言以对。无论红珍所承受的病痛，陈先生所承受的悲伤，局外人永远无法真正的感同身受。语言太苍白了。
我想起临走前，红珍忽然说了一句：“我太累了！”——这是两天中她说话音量最大的一次。
我想，让一切自然发生吧，包括死亡、悲伤、不舍，都是存在的一部分。
车窗外的南昌西站站台缓缓向后时，我忽然想起了《告别的年代》这首歌。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来？大概是心理防御机制吧——如果在病房里唱，一定会破防，或许我真的是那种被理性层层包裹，外壳最厚的人。
就在车上唱吧：
道一声别离
忍不住想要轻轻地抱一抱你
从今后姑娘我将在梦里
早晚也想一想你
告别的年代 分开的理由
终不须诉说出口亲爱的让我快见你一面
请你呀点一点头……
回到了北京。陈先生说医生下了病危通知，红珍表示不进ICU，不做有创抢救，不上肾上腺素。
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，那枝红珍送我的“蝴蝶花”就在电脑旁，千里之外，依然盛开。
后记：
写到这里， 从园地群看到消息，园地在上海的作者聆风、成殿明夫妇搭今天下午的高铁，今晚会到南昌。
那天我临走前，红珍病房里又送进来一束鲜花，是一束怒放的红玫瑰。红珍和我一开始都不知道是谁送的，后来才知道就是聆风夫妇。
就这样吧，蝴蝶花依然会盛开，我们彼此都是生命的礼物，完美诠释了爱、死亡及存在的意义。
人间值得。
（2024年5月18日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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